第2回 错射妖狐
朱元璋以手加额道：“好了，只要有庙宇，今晚就幸有安身之处了！”匆匆忙忙，赶到跟前一看，只见蛛网纵横，窗棂倒地，一片狼籍。正值农历七月十五，月光如水，照着荒芜的庭院，满目凄凉。他解下行囊，在伽蓝殿的一角，倒头便睡。却好奇怪，由于行路劳累，前些日子，朱元璋只要一倒下去，便是呼呼大睡，而今天却不然，翻来履去，辗转反侧，就是睡不着。
一更时分，朱元璋忽然听见似有一男一女在谈笑，时而浪谑，时而娇嗔，像是在打情骂俏。这荒山野岭，为何有人来？南方的七月半，正是鬼节，相传这一天，各式各样的鬼都要出来串门的，就像人过年一样。朱元璋胆大，他想，要是遇上鬼，正好将它除去，也免得它们在人间作怪。他悄悄地爬将起来，结束停当，带上箭，又悄悄地走来看个究竟，借着月光，看出那谈笑的原来不是人，也不是鬼，却是两只野狐，坐在一棵古树枝上，搂搂抱抱，对着月亮，十分亲热。
“原来是这二个孽畜作怪！斩妖除魔，是我佛门中人的本份，且教孽畜吃我一箭。”看那朱元璋从箭壶中抽出一只箭，晃了晃，瞄准其中较大的一只，拉满弓，“着！”一箭射去。那二狐正沉浸在温柔乡中，那里提防得有人暗算！等听到弓弦响时，箭头早到，已来不及闪躲。只听得“哎呀”一声，不偏不倚，那只大狐背上早中一箭，翻身倒下树来。利箭穿胸，摔得个血肉模糊！真是：可怜修行百年，一朝魂归故乡！
这时，树上的另一只狐，尖叫一声，跳下树来，抱起受伤的大狐，眼露仇恨之光，死死地盯着朱元璋。朱元璋不慌不忙，手挽金弓，又从箭壶里抽出第二只箭，那狐恐惧，放开四足，嗥叫着逃命而去。这就是前面说过的那件事。
被朱元璋赶走的那狐，原来是只雌狐，那只被射杀的大狐，是只公狐。这只雌狐在情郎大公狐死后，伤心号啼，悲悲凄凄，满腔仇恨，只奔淀山湖金光圣母洞中。
金光圣母洞是一条幽暗的洞，雾气笼罩，寒气逼人。静得连掉下一根针都能让人听见。嶙峋的石头犬牙交错，每一块石头后面都隐隐约约地透着杀气。
这只雌狐战战兢兢地对着一幕水帘跪下。
水帘后传来了阴森森的声音：“你来了？亏你还记得老娘！”
这是金光圣母在说话。她说话很简单，但每一句话都足以让人颤栗，特别是她那独特的声音，像一把刀，会把她说的每一个字都一个字一个字地刻在你的心上。而今天的言语中，更是大有责怪雌狐之意。这只雌狐知道她下界私会公狐，已违圣母之意，今日来，定会受到责罚。
这里先说一下白莲教。
当年南宋人茅子元创立了白莲教，声势浩大，从者无数。茅子元年少时投延祥寺出家，在禅定中悟道，于是在淀山湖建白莲忏堂，自称白莲宗，广招门徒，俨然是活佛再世。白莲宗教徒能代人祈福禳灾，也可代神降福免罪，能知过去、未来，并具有开天门、破地狱的特异能力。
茅子元修炼成仙之后，白莲教便由其弟子代代相传。第七代弟子柳云儿，也就是金光圣母是其出色的弟子之一。金光圣母曾得到狐狸的异香，人闻此香，心即迷惑，所见虚妄，且更兼法术高强，因此坐得白莲教总教主之位。她自称闻香教主，明神宗期间，白莲教衰落时，她再度出山，化名王森，倡兴白莲教，于万历四十年(一六一二)被捕下狱，后化土遁逃脱，这是后话。
这只雌狐原是统领天界二十八星宿的一只天狐，号称太阴元君。因犯天条，被贬下界，堕入轮回，在一个偶然的机缘，得金光圣母点化，便拜金光圣母为师，学得一些法术，不想在背着师父、和情人私会时，被朱元璋一箭射杀了情郎。
此时，小天狐又见师父，战栗无助，真是又是伤心，又是悲痛，伏于地上，泪如雨下，泣不成声。
“求奶奶为弟子报仇雪恨！”
“你的事情，我已尽知，怪你凡心不退，实是咎由自取。”
金光圣母又道：“这个朱元璋，是未来帝王，有诸仙暗护，好好地，你去那儿惹他干什么？”
“弟子并没有惹他，却无故被他伤害，不报此仇，于心不甘。”
“可现在大明势头正炽，你的道行，相差甚远，怎报得此仇？”
天狐正待再言，忽听环佩铿锵，有一小童手执净帚揭帘而入，对金光圣母敛衣施礼：“奶奶，焚香教今日开光大典，焚香教主张伦差人备轿在外恭候，恭请奶奶出席大典仪式。”
金光圣母挥挥手：“知道了，你们都下去吧。”
天狐无奈，只得起身，凄凄地含泪，站在一旁，呆呆看着金光圣母上轿离去。
原来白莲教拥有十字教、焚香教、混元教、红阳教、白阳教、老君门教、大乘教、清香教、圆顿教、八针教、大阳教等分支教派，统归总教管辖。焚香教亦是总教之下一个较大的分支教派。
白莲教的分支教派大典，作为总教主那是去也得去，不去也得去。金光圣母唤过二弟子随行：一个细长身材，面目清秀，人称智多星，善使飞剑，姓韩，名山童；一个是佛门中人，矮胖魁梧，过目不忘，笑容可掬，法力高强，唤作笑弥勒。姓彭，名莹玉。二人原是南北红巾军的首领，均在和元军作战时惨烈战死，金光圣母褒其视死如归，气节不凡，用招魂幡招回他们的魂魄，用香灰和水捏成躯体，让他们重生，现二弟子为淀山湖金光圣母洞的左右大护法。
金光圣母来到焚香教主坛，却见焚香教教主张伦并不前来迎接，只是站在高台之上居中的位置，眼睛斜睨别处。面对张伦的傲慢无礼，韩山童大喝道：“奶奶驾到，张伦还不快来接驾！”
只见张伦略一欠身，拱了拱手：“属下有礼了！”
金光圣母心中虽然不快，但今天是喜庆之日，不想多生枝节。于是很大度地说：“张教主不必客气，且上堂中叙话。”
张伦陪同着金光圣母走上忠义堂，只见当中已摆上一个大座位，座位上设置一朵大莲花，看那朵莲花，端是生得：
洁白浴洛水，灿烂入星汉。光华直透九霄，瑞气腾腾了绕。
张伦一摆手，厅中侍立两侧的门徒齐齐跪下：“恭请奶奶上座！” 张伦也抱拳跪着：“祝奶奶万寿无疆！”
当金光圣母撩开裙裾，正准备登上宝座时，忽然发现张伦眼中凶光一闪，在这电光火石之间，金光圣母停了下来。她隐隐地听说，今日的焚香教教主张伦已练就了混元真功，天下已少有人敌。
这是不是鸿门宴，不得而知。
金光圣母只知道近年来张伦闭关修炼已久，没有想到他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练成了混元真功，一般来说，练成混元真功，要过三劫，蜕变三次方成。可是金光圣母万万没有想到的是，她不知道的还不止是这些，今天的这个大典仪式的的确确深藏着无限的杀机。
金光圣母在中间的那朵大莲花上坐下来，向下招招手，示意跪地的门徒们站起来。金光圣母闭目合掌，盘腿而坐，一道金光卫护左右。大家知道，庆典即将开始了。
韩山童抽身上前，高声说道：“开光庆典开始，请奶奶上前赐福”！
金光圣母走下莲台，这边张伦迎了上去。就在张伦伸出右手的那一刹那，金光圣母猛然意识到：糟了！
可不容她再来考虑，金光圣母忽觉一股大力逼来，不由自主地跌坐在大莲花座位上。刚才还是瑞气腾腾的莲花，顷刻冒出一团黑气。金光圣母立刻感到，自己中计了！自焚香教教主张伦练就了混元真功之后，他一直觊觎的就是这个总教主的位置，看来这次他要对自己下毒手了。
可现在知道已经完全迟了。那一团黑气围住金光圣母，愈收愈紧。金光圣母岂是等闭之辈？她经过数劫的修为，早已神形合一，当下催动心念，化道金光冲天而起。可她快，张伦更快！只见张伦抱守前胸，向那道金光猛推一掌，对金光圣母，他不敢大意，将混元真功用到了九成，劈头就将金光打回原形。
现在才轮到韩山童、彭莹玉明白过来了，叫道：“反贼！勿伤我主！”可是，他们刚一抽剑，就被大厅内机关控制住。他们只能听见人声，不能见到人形，被一团真气牵引着，不知不觉进入了幻化空间。
在幻化的空间里，好几个时辰过去了，韩山童、彭莹玉觉得自己让一根绳子捆扎得不能呼吸，身体飘浮于无穷无尽的空洞之中，不能自主。几根捆仙绳嗖嗖地裹上来，把两人捆得结结实实。这时，黑暗退去，忠义堂里的灯“刷”地一下亮了。二人抬头望去，只见金光圣母亦落败，被一透明金钟罩住。焚香教主坛里一片得意的笑声不绝。
“恶贼，你想造反么？”金光圣母喝道。
“哈哈，天下，有能者居之，俗话说，皇帝轮流做，今年到我家。况且我教自开教以来，除了茅祖师爷外，就数我的功劳最大、武功最高。和我相比，你算老几？你说说，你能做教主，难道我就不能做教主吗？”张伦大笑起来。
现在，韩山童、彭莹玉和金光圣母均遭张伦暗算，全都被擒放在金罩之中。由于金光圣母用金光护住三人的肉身，张伦也奈何他们不得。四人对掌，苦苦对峙。
话说小天狐自圣母走后，怏怏不乐，靠着洞壁乱想不已。忽听水帘后边，有细若蚊音的说话声传来：“我被张伦暗算，速来相救，他练的是太阳混元真功，须用玄阴混元真功破解，你等快快来救，不然我命休矣。”
小天狐愕然：“奶奶，我不会玄阴混元真功，如何救你？”
金光圣母千里传音：“张伦的功力与我三人所合之力相抵，只要一丝外力，就可打破平衡，你用狐香迷他，用狐媚勾他，只要乱了他的心智，我等即可脱身了。”
“谨遵奶奶之命。”
小天狐马上化一道清风，飞抵焚香教教坛。只见教坛上刀剑耀日，红巾一片，团团围住焚香教的“忠义堂”，此时金光圣母他们已经苦苦撑持五、六个时辰了。天狐初临大阵，略显慌张，可是不一会儿，她就镇静下来了，从堂中的廊柱中闪出来，抖擞精神，蛮腰一扭，狐香便从腰间源源不断地散发出，那种香，飘荡在自己的身边，挥之不去。张伦此时也看见了是一只小狐狸在暗中作怪，只是在千钧一发关头，他丝毫也不能分心，所以强忍渐渐纷乱的心，把住罩顶。
可这狐香却不是等闲之物，专往张伦鼻孔里钻，直钻得张伦教主血脉贲张，催得情动不已。加上这边小天狐并不罢休，狐香飘散中，又念动咒语，化成一个绝色佳人，在张伦教主的身边扭捏起来，还不时地送去一个秋波。最后，她一件一件地脱下了她薄如蝉翼的衫，跳起浪荡的舞蹈。
流盼的眼，晃动的胸，雪白的臀。
张伦咬紧牙关，在心里告诫着：“这该死的狐狸！生死关头，决不能乱了心智！”
可是他的意志也在心中这一声声告诫中消亡了，终于他的心慢慢地迷糊了，四肢也慢慢的酥麻了，仿佛是泄了气一般，像是在云里雾中，狐香和女色，发挥了至阴至柔的力量，让他如坠梦中。
最后，他的金钟罩“砰”地爆裂了，那无尽的气流爆裂后，无力地升入空中。张伦踉跄一步，吐出了一口鲜血。
而在另一边，左右大护法韩山童、彭莹玉和白莲教的总教主金光圣母也被震倒在大堂之上。
金光圣母对两位护法说：“快去，不能等到他恢复过来！去封了他的命门。让他永世不能超生！”
韩山童说：“若是他恢复过来，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。”合掌和彭莹玉一道转身，施行错魂大法，一下子就找出了张伦的命门，将钢针**。只听见山崩地裂的一阵响，张伦化作一阵青烟，顷刻烟消云散了。
三人重上坛中，坛内的焚香教徒惶恐不安，全部跪下请罪，金光圣母说：“你等受人蒙蔽，只要今后改邪归正，爱教如家，今天之事就不追究了。”将一干人等，尽数赦免，而后化阵青烟回到了金光圣母洞。
一进洞，金光圣母就掩好洞口，这时，谁也找不到她了。无非是闭关运气疗伤，过了七七四十九天，三人调息成功，功力恢复如前。金光圣母升帐，只见：金磬响三下，轻纱罩红灯。金光圣母吩咐侍童：
“传小天狐！”
“传小天狐！”
“传小天狐！”
这壁厢天狐亦步亦趋的上殿，战战兢兢地在水帘前跪下。
圣母道：“这次你不避生死，救得我等性命，立功不小。本圣母要重重赏你，你要什么，尽管说！只要我能做到的，我都会满足你的要求。”
“没有奶奶，就没有我心月狐的命。是奶奶度化了我，收留了我。为奶奶做了点小事，小狐还敢望什么奖赏！”
“不，这次我一定要赏你。不要多说了！”
小雌天狐狡黠地一笑：“既然奶奶执意要奖赏弟子，请奶奶可怜弟子身怀大仇不能报，更请奶奶施展手段，放我转世为人，为我相公报仇！”
金光圣母沉思良久，说：“你可知道做人的不易？岂可放作仙家不做，去下界为人？再说等你转世为人，慢慢长大，你的那个仇人朱元璋早已经不在世上了。况且朱元璋也是我教中人，恐怕你难以报此仇了。”
小天狐咬牙切齿地说：“如果这样，我也要在他子孙身上报应！”
“好。” 金光圣母说：“既然答应了你，我就会成全你。在你投生之时，我会放一块玉在你的嘴里，二十年后，当日月同天之日，你将这块扔向天上，就会化作一本书，你须熟研此书，成就大事，另外我将招来二十八星宿协助于你，雪你之恨。”
天狐弓身谢过。
你道是那二十八星宿？它们是：
东方称青龙：角木蛟、亢金龙、氐土貉、房日兔、心月狐、尾火虎、箕水豹；
南方称朱雀：井木犴、鬼金羊、柳土獐、星日马、张月鹿、翼火蛇、轸水蚓；
西方称白虎：奎木狼、娄金狗、胃土雉、昴日鸡、毕月乌、觜火猴、参水猿；
北方称玄武：斗木獬、牛金牛、女土蝠、虚日鼠、危月燕、室火猪、壁水貐。共有二十八宿，每一方都对应的金木水火土，这个容后再说。
金光圣母又说：“你在投胎之后，要谨记谨记，不可贪淫邪行，不然，你将死无葬身之地，切记切记！”
说完，金磬一声，那金光圣母对着小天狐吹起了一口气，这心月狐便飘飘荡荡，如一断线之风筝，直从山顶向下跌去。
